玩物尚誌＿環島進行曲 Finding&Traveling

中國著名歌手崔健在一首歌〈花房姑娘〉中唱道：「你問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著大海的方向」。歌曲中的主角心向著大海，而在現實生活中每當聽到這首歌時，不禁讓我聯想起在蘭嶼認識的一位朋友。他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暫且稱他為宇哥吧。

第一次看見宇哥時，感覺他有些內向。當他的朋友與我們有說有笑時，他總是靜默地坐在一旁，抽著菸，偶爾對我們投以友善的微笑。被洗到褪色的寬鬆棉質上衣和及膝短褲輕輕地罩住他的身軀。由於長時間在外日曬勞動的關係，他的皮膚黝黑而光澤，肌肉結實，只是眼睛帶著些憂鬱，眼尾橫著絲絲皺紋。他不拘小節的穿著配上及肩不加梳理的長髮，種種形象，像極了電影裡遙望遠方灑脫的獨行俠，不喜城市與人群，只鍾情於荒野、海洋。

宇哥的興趣是搜集貝殼、石頭和魚類標本。一天晚上我們到他家做客，他像小孩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出他多年的蒐藏給我們欣賞。貝殼從小如指甲到兩個手掌那麼大的都有。宇哥把小貝殼裝在紅色蓋子的透明塑膠罐裡，我們一群人席地而坐，他就嘩地一聲把把殼倒在床墊上說：「帶些走吧！」較大的貝殼我們一人看完了，就傳給下一位。小貝殼是在海邊撿的，大的是宇哥潛水時「抓」的。

許多貝殼。宇哥認為貝殼不撿起來的話，放在沙灘上會被浪打成碎片。他覺得可惜，不知不覺撿了許多~

清晨五點，宇哥睡不著，索性一個人到海邊散步、撿石頭，黑到發亮的、磚紅的、白色如晶的、近幾透明的、「有些是從海裡沖上岸的」。對於我們這些外行人來說，永遠分不清哪一種玉是山裡產的，哪些是海裡生的。只有在看到一塊上長有粒粒似葡萄結晶的精透白石時，我們才發出讚嘆聲。如此的反應似乎在宇哥的預料之中，只見他拿出一罐嬰兒油，倒些在掌心，搓揉，接著用手包覆住石頭。「看，他更漂亮了吧！」有了油脂滋潤，那白石心滿意足地躺在宇哥手心上；在燈光照耀下，就像一個安心入睡的小嬰兒。

當黑夜降臨，魚類的反應稍遲鈍，宇哥就跟著一位朋友搭檔，穿著潛水衣，手持手電筒與魚叉，下海刺魚去。我們在宇哥家中曾看過他的戰利品─魚類標本。魚皮剝下後填入報紙風乾。灰黑色的皮已乾硬，白色斑點依舊，突出的暴牙，小宇哥說它的名字叫砲彈魚。

砲彈魚，從正面看有暴牙，還蠻可愛的

蘭嶼除了村莊附近的道路設有路燈，其他就烏漆一片。我們一群人坐在沙灘上，看著宇哥與他的夥伴慢慢潛入海中。起先，我們還看得到黃色一點燈光在海面上飄動，接著就沒了蹤影，海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於是我們躺在沙上看星星，等待他們的歸來。約莫過了近兩小時，黃色的光點再度出現，由遠而近，接著宇哥和他的夥伴就從海裡慢慢地走了出來。我們興奮地翻坐起身，跑向他們。

準備下海的宇哥! 真的是一片黑暗喔!!

活跳跳海膽，不能吃~這是他為了讓我們開眼界抓的

手電筒燈光下，塑膠編的漁網裡有兩隻比人臉還大些的肥魚，和幾尾或細長、或扁平的魚，一龍蝦和一淡棕色有細絨毛的怪螃蟹。啊，為了讓我們開開眼界，宇哥還特地帶回了一隻全身長滿長刺的黑色海膽！那奇妙的生物不斷地在沙灘上收縮著它的肌肉，黑亮的尖刺也跟著蠕動。宇哥小心地用魚叉將之挑起，放回海中。那天晚上，料理用不到的螃蟹也重返大海了。這是雅美人(註)的傳統：只取需要的，絕不濫捕。

當天的戰利品之ㄧ___毛毛蟹!很像古代生物。宇哥最後把他放回大海了~  

海是那麼棒，有漂亮的貝殼，孕育美麗的石頭，奇形怪狀、神妙的生物。有天我們去潛水時，陽光正炙。光穿透過湛藍海水，使海底和海中珊瑚、魚類清晰可見。宇哥用他有力的手，拉著我和另一位朋友的手潛入海底。我的耳朵在下沉之中開始疼痛，呼吸困難，肺像是要炸開一般，但我伸直的手就快摸到那盛開如玫瑰一般的珊瑚了！再度浮出水面後，我興奮地對宇哥咧嘴直笑，多麼妙的體驗！只可惜像我這種城市小孩，平時沒在運動，稍稍憋個氣就不行了。宇哥臉不紅氣不喘，也對我抱以微笑。

我曾經想過，若宇哥來到台灣本島，我非得好好招待他不可。帶他去山裡走走吧？蘭嶼這裡沒什麼高山的。是以，我問宇哥，你喜歡山嗎？他想了ㄧ會回答道：「我還是喜歡海。」

「我每天都想著海。海裡有趣的東西比陸地上多太多了。」他拿起一根菸，點燃，吸，緩吐。「心情不好時，就會到海邊走走。」

「我不太喜歡到本島上(工作)。在蘭嶼感覺比較自在。」抽菸時的宇哥看起來更帶些憂鬱了。人啊人，還是得為五斗米折腰嗎？就像很多島上的青壯年人一樣，夏季觀光客較多時就留在家鄉做些生意；冬季則到台灣找工作。有些蘭嶼人甚至舉家牽至台灣，父親夏季回島上從事觀光業，妻兒並沒有一起來。一位雅美族巴士司機說，他那在本島長大的兒子，只有過年除夕才回蘭嶼，第二天就急著想離開了。

如果說魚離不開水，水中也不能沒有魚，每一人、事、物都有他最適合的地方，那麼我會說，宇哥絕對是屬於蘭嶼的。他像是一株紮了根的樹，離不開蘭嶼的泥土、水氣、海風、；一旦連根拔起移植到別的地方，則木葉枯黃，了無生氣。他生於蘭嶼，成長於蘭嶼，年輕時曾一度到台灣工作，卻發現原來他離不開這塊土地。

宇哥贈與我的貝殼現在正靜靜地躺在窗戶旁的書桌上。每當看書看累了，便拿起把玩一番。我盯著那貝殼，不住地想，心繫大海的宇哥，最近在蘭嶼過的好嗎？有在海裡撿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呢？

註：蘭嶼島上的原住民族名為雅美(Yami)，並非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