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有很多老房子面臨著相同的命運:我們為了利益或想省去照顧老房子的費用,怪手一來,轟一聲就把房子拆了,連同過去的感情記憶也剷除的一乾二淨。
我的外婆住在高雄旗山鎮。以往回去探望老人家時總不會忘記去旗山糖廠附近散步。糖廠旁有一塊荒地,四周圍著水泥牆,植物藤蔓放肆地爬滿了表面,入口鐵門被一把生鏽鏈條大鎖冷冷地栓住,從門縫往裡瞧,除了裨草雜生我還隱約看到有座房子,日式的,看起來殘破不堪。媽媽說那以前是醫院,她小時候都來這裡看病。啊,如果老房子被好好整修並開放參觀,媽媽就可以帶我進去,說她以前在哪候診啊,去哪間房間給醫生檢查,或曾經在這棟房子裡發生、看到哪些好玩的事。這棟房子一定是很多媽媽和外婆這一代人在旗山生活的回憶吧!今年(二零一一)過年,我來到同樣的地方,赫然發現老房子已無聲無息地變成一塊空草地,連一磚一瓦都沒留下。什麼都沒留下。
在經濟發展掛帥的年代,我們似乎可以不顧一切犧牲掉老東西。老東西是阻礙前進的拖油瓶,老東西「又沒有用,留著幹嘛?」。我們要「除舊佈新」。總而言之就是要新,新水泥大樓、新傢俱、新新新。很多事情不用多想,「砍掉重練」比較符合經濟成本,也好像唯有「新」才能證明我們有錢。
距旗山三百多公里之外的金瓜石也有棟老房子,黑屋頂白牆壁,坐落於山坡上,要順著蜿蜒的步道才能抵達。大卡車大怪手是進不來的。比起被夷為平地的旗山日式醫院,這棟老屋真是幸運太多了。它今年八十多歲,依然堅守著身為房子的責任,為一對老夫婦遮風避雨。
老伯伯年逾八十,與他的家同歲,但身體卻硬朗的很,聲音宏亮,銀白光澤的頭髮,挺了個圓滾滾的肚子笑咪咪地從房子裡走出來招呼我們一同共進早餐。帶我們拜訪老伯伯的民宿老闆說,這福泰的身材是給老太太寵出來的。
老太太親手煮的早餐。蔬菜都是自己種的,不灑農藥,清脆好吃!!
小小的客廳裡堆滿了私人物品,架子上疊了許多加油站贈送的面紙盒,家俱大多用合成木和塑膠做的,就連屋頂也貼了白色塑膠皮。我注意到漆的亮白的牆上掛了ㄧ幅照片,老夫妻倆人盛裝打扮正坐其中,旁邊站了許多男男女女和小孩子。
老舊的裁縫機
除了老屋本身是古蹟之外,裡面還有藏很多古董喔!圖中是老太太的嫁妝
老伯伯子孫滿堂,曾有住在台北的兒女邀請老夫妻倆一塊搬進城裡住,但住習慣老房子老地方的的他待了幾天就和太太回金瓜石了。
這棟看似不起眼的老屋承載了老伯無數的回憶。打從他出生以來,這裡就是他的家。小的時候與兄弟姐妹五人同擠一間房裡,沒有私人空間;廁所是社區公用的,離老伯伯的家有一小段距離。如果很急憋不住怎麼辦?「一定得憋著,不然就糟糕啦!」老伯伯說,臉上的笑容像是回憶起小時候的趣事一樣。
對於房屋的狀況,老伯伯並不太要求,只要不要漏雨就可以了;屋內空間雖不寬敞,但已足夠兩老的生活起居,因此也沒有擴建的打算。
走出屋外就是一塊水泥平台,可以放張躺椅俯瞰山丘的景色。老伯伯自己動手從山林裡接了清澈的山泉水,不鏽鋼的流理檯裡正泡著新鮮蔬菜。早晨的金瓜石如此的寧靜安詳,沒有車馬喧囂,不似九份被過度觀光化的人聲鼎沸。我可以理解為何老夫妻兩會捨棄在台北與兒孫共享天倫樂的機會而選擇回到金瓜石。
從老屋前水泥平台看出去的景色
沒人住的平房變成了老夫妻的菜園
這棟老屋,它並不只是被保留下來而已,它有人居住的味道,不像名人故居,雖然被完善地呈現在世人眼前,但那禁止跨越的紅線說明了觀者與房屋本身的距離。
旗山的日式醫院,金瓜石的老平房,一樣是古蹟,但前者卻不留痕跡地從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後者,讓幸運的我們,一窺它原本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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